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缅甸淘金记:打工两年,我还完40万欠债

夜的眼 十点人物志 2022-11-05

工作,并不只有早九晚五的通勤和写字楼里的格子间,日常想象之外的小众工作是什么样的?
这里是十点人物志的专题报道:疯狂的职业。
每一期故事,讲述一个不寻常的“疯狂”职业故事,用小众职人独一无二的人生冒险,为你展现不一样的世间百



作者 | 夜的眼

编辑 | 野格

十点人物志原创



2022年4月8日,缅甸时间晚上7点,我用微信转账9800元。手指微微颤抖,网络也不太给力,点了好几次才显示转账成功。

欠债四十一万二千元,终于还完。两年坚持,这一刻,所有的辛苦尽释。

工厂宿舍区外,月光如水,我忍不住拿着笛子将《思乡曲》吹了一遍又一遍……

仰望着天上明月,一缕清辉洒在身上,异国他乡的夜里,我听得见自己的心在“噗噗”地跳动。

缅甸公司宿舍一角 | 作者供图



创业三年,结果负债累累


2019年9月,我的小厂破产关门。最后清算,实欠四十一万二千元债务。

我从事针织制衣管理十几年,2017年开始自主创业,在广东东莞的常平镇,租了大约三百平方的厂房,工人五十多人。最初两年接大厂的货进行后整加工,忙忙碌碌,开销相抵。

2019年初,我贷款增加投入,自主承接客户订单,从接单到出货,一条龙生产。
原来以为改变生产经营方式,会增加利润。

没想到万事开头难,加上各种不可控制的因素,特别是客户在逐渐将订单撤到人力成本更低的柬埔寨后,我已无力再硬撑下去了。

9月底我将六十多个工人工资全部结清,宣布破产。

工厂外景 | 作者供图

妻子五年前突发脑溢血去世,两个儿子大学毕业刚走上工作岗位,所有的欠债只有靠我自己来偿还。

祸不单行,有晚洗澡时我突然发现左脚半个脚掌没知觉,加力重压,也没疼痛感。我大惊,到医院检查,诊断为腰椎坐骨神经压迫血管,引起血脉不畅,起因是劳累过度。

医生要我休息养病,告诉我这个病暂时没危险,但如果不好好休息治疗,后果是下肢麻木或半身不遂。

听闻此言,焦虑、不安、沮丧让我心灰意冷。我打破多年的戒律,一支接一支地抽起了烟。

深夜烟头的明暗变换,就像我压抑的心情,郁郁寡欢。

好在经过三个月连续治疗,左脚麻木逐渐消失。这段时间,我托在国外工作的朋友,帮我找工作。欠那么多债,我想只有出国打工,才能尽快还完。

在朋友的帮助下,我应聘上一份在缅甸的工作,针织制衣厂后整总管,月薪一万六。

去缅甸之前,我向所有债主打了欠条,并注明分期还款的时间。我可不想因为去国外打工,背上个“老赖”的黑名。

我最大的债主洪先生,我欠他个人将近二十万。

给洪先生的欠条 | 作者供图


洪先生跑业务,经常出差,找到他人有点难。我几次找他都没找到,打电话给他,约好时间见面,他不是临时有事,就是被业务缠着。

直到我要去缅甸了,才匆匆见一面。当我把欠条奉上时,洪先生看也不看,当着我的面撕了欠条。还拿出五千块钱塞给我,对我说,相信我一定能翻身,欠他的钱留到最后还。

我心陡生拼搏下去的勇气。出国之前,我重写了张欠条,快递给了洪先生。

做好一切准备,我踏上缅甸淘金之路。


异国生活,多少滋味尽在不言中


2020年3月3日,下午两点十五分,飞机准点起飞。坐在临窗的座位上,遥望着窗下愈来愈模糊的广州,我心里涌上惆怅。对未知的担忧和债务的压力,让我有一种恍惚之感。

下午五点三十,航班降落仰光机场。走出出站口,陌生感扑面而来,到处是说着缅语的缅甸人,和我一班航班的中国人早已各奔东西。

按照工厂老总事先指示,出了航站楼,要找到一个举着牌子接我的司机,牌子上写着我的名字。

当我找到那个举着牌子的人,我们也无法交流,这个司机是个缅甸人。我拿出护照,给他辨认。确认过后,他才帮我搬行李上车。

我所去的工厂在缅甸伊落瓦底省勃生市,离仰光二百多公里。语言不通,我俩无话可说,沉闷的气氛略显压抑。出发前我忘记将手机号码开通国际漫游,电话打不了,微信也上不了。

唯一能做的,就是看车窗外的异国风景。已近黄昏,仰光笼罩在夕阳余晖中。在城市边缘,马路边一排排低矮简陋的房子,从车窗外快速地向后倒去。

通往勃生的公路正在重修,很多路段车辆拥挤。走走停停,到工厂时已是晚上十点。

第二天,和工厂老总见面之后,异国打工生活正式开始。

老板是香港人,工厂位于勃生市的工业区。我管理两个车间,中国师傅五人,缅甸组长二十人,缅甸工人一千二百人。

缅甸工厂车间 | 作者供图


工厂给我安排一个专职翻译,姓李,缅北人,小伙子是华裔后代,普通话讲得很标准。

小李告诉我,工厂没有缅甸员工宿舍,工人是厂车早晚接送。这些厂车是那种车厢加栏栅的简易小客车,车厢两边用不锈钢烧铸两条座椅,可容纳三十人左右。

工人最远的要坐一个半小时的车程。上班时间早上七点半,到下午四点,中午吃饭休息半小时。周六下午和周日休息。缅甸工人午餐都是自带饭菜,工厂不包吃住。

刚开始上班,有点不习惯。缅甸的气候分旱湿两季,五月中至十月是雨季,几乎每天都要下几场雨;十一月至来年的五月中是旱季,长时间干燥无雨,太阳晒得人心里发燥。

工厂是铁皮房,房顶虽高,但车间温度也高。每天一进到车间,我身上的汗就冒了出来,上一天班全身湿漉漉的。气候不适,一个月下来,身体瘦了好几斤。

工厂比较大,中国管理有六十多个,老板请了个中国厨师专为我们做饭,伙食还合味口。

也许是上天的眷顾吧,我在还债的两年中,没生病过,连小小的感冒都没有。

我每月除购买生活必需品,再没有其它开支。疫情期间,工厂严禁中国师傅外出,每两周组织一次集体外出采购生活必需品。

勃生是缅甸的一个省会城市,但其城市规模,只相当中国一座四线县城。二条主街和几条副街,租个载客小三轮,不到一小时,便可以跑完整个城区大街小巷。

缅甸最大河流伊落瓦底河,傍城而过。勃生唯一有点规模的超市一一沃新超市,就建在河边。

缅甸勃生市沃新超市 | 作者供图


超市服务员很欢迎中国人,在他们眼中,中国人有钱,特别喜欢花钱。每次去超市,我的中国同事都会大肆采购食品和饮料。只有我,一进超市直奔目标,只买少量牙膏牙刷等洗漱用品。

在超市收银台结账时,收银员总是狐疑地看着我,意思是你也是中国人,为啥买的这么少。

有几次,她们还指着超市内的食品架,要我再去买多点东西。后来,我干脆托同事帮我带回来。

在工厂我是出了名的抠,还债的两年,我几乎没买过零食,更别说水果。

我将面子踩在脚下,希望还完债后,再将踩碎的面子一点一点地捡起来,重新贴在脸上。

但我的生活并不是最差的,跟缅甸工人比起来,我已经好太多。我观察过他们带来的午餐,除了极少数人会带点鱼,多数人都是一盒饭,一撮没油的空心菜,或是白白的土豆和豆芽,极少见到带油和腥味的菜。很多工人因此营养不良。

这里重男轻女严重,男孩大多不上班玩耍。因而工厂女孩占百分之九十,每到发工资那天,工厂门外会有不少人的父母、丈夫或哥哥来拿钱。

营养不良,导致工厂时有工人晕倒。刚来没多久,有天车间烫衣部的一个女孩,毛衣刚烫到一半,突然倒在地上。

刚好我巡查到那,赶紧扶起来掐人中。翻译小李轻描淡写地告诉我,她是饿的,吃不饱饭,一会儿醒来就好了。

女孩很快醒来,挣扎着要继续工作。我让她请假休息,她拒绝了。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月剩下的5万(缅币)零花钱,让她买些营养品。

第二天上班,小李问那女孩买了什么营养品,那女孩说没买,家里没米了,把钱给了家里买米。

我喟然长叹,如果没有工作,找不到钱,穷人怎么生活下去?

疫情的蔓延对生产生活有了越来越多明显影响,客人开始减少订单。

2020年5月,工厂为减少支出,将我所管辖的两个车间,合并成一个车间。所有工作时间未超过一年的员工,一律裁减,补偿一个月工资。

被裁工人依依不舍,那些迷茫的眼神,一点一点地渗入我心底。

焦虑成倍增长,不知道工作的持久性,和对身上债务沉重压力的恐惧。失眠在增多,迷茫让自己有点无所适从。

我极力调整心态,适应疫情下工作变化,努力工作着。不管怎样,债务在一点一点地减少。

2021年4月,我来缅甸一年,还债一半,即二十一万人民币。

12个月的工资,加1个月的双粮,再加一年未回中国的15天假期补贴工资。债务剩下一半,心de压力依然没有减轻。有天照镜子,骤然发现头上白发增加好多。

五十而知天命。五十的我,在这里打拼,靠着坚强的信念支撑,才能挺下去。

有一次和儿子视频时,刚在北京工作不久的大儿子,看到视频中我头上现出的白发,心疼得流泪了。

他说:“老爸,回来吧,欠的债我和弟弟慢慢帮你还。”

我用倜侃的语气告诉他,老爸还可以再干二十年。


异乡情意,鼓舞着我


缅甸寺庙众多,每个村庄都有,心情不平静时,我会便会去寺庙里走走。

在这个国家,所有人都崇信佛教。工人们尽管工资不高,每到出粮,他们都争先恐后地捐钱给寺庙。那些寺庙建得金碧辉煌,寺庙的和尚也都极受人尊敬。

有次我跟着当地组长,来到离工厂不远的村里寺庙朝拜。

缅甸村庄里的寺庙 | 作者图


高大的佛像上镀金闪闪发光。按缅甸习俗,我把鞋脱了放在身边,跪在蒲团上,双手合十,对着佛像心里默默祈祷,疫情赶快过去,工作别出状况,保佑我早日还完债务。

朝拜完,看着那些个红光满面的和尚,和朝拜人群充满菜色的倦容,陡然间觉得自己的祈祷就是在自欺欺人。

寺庙那一柱柱熏香缭绕的烟雾,隔开了佛与我的距离,我发现我需要回归现实生活中找到心灵的支持。

一年来,在翻译小李的指教下,我的缅语已经可以和缅甸人交流了。

这期间,我和车间的一个组长结下了深厚的友谊。

她叫那朵,是个二十三岁的女孩。父亲早逝,母亲生病。为养活妈妈送弟妹读书,除了工厂工作,节假日还要去别人家里打短工。

尽管如此贫穷,可我每天看到她都是快快乐乐的。

那朵的家 | 作者供图


我去过她家里一次。特简陋,窄窄的三间,外间吃饭和厅,里面分成两间。房里没家具,地板上几床凉席,打满补丁的床单和铺盖。

可我看着她一家人吃饭时,那朵不时把将菜拿到母亲碗里(缅甸人是用手抓饭菜的习惯),弟妹也懂事,在四面漏风的房子里,一家人却满脸笑容。

我向那朵询问快乐的秘诀。那朵认真说,她对生活很知足,有母亲有弟妹,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幸福。

人生,除了直面贫穷、挫折、困境,重要的是如何保持好一个快乐的心境。

那朵改变了我。我在工作外,捡起多年丢掉的爱好,业余时间开启读书和写作之路。

读书写作让我找到一项副业收入,还调整了我的心态,焦虑感逐渐消失,人也变得乐观开朗。

小伙子苏买也是我在缅甸结下的一份情意,他是缅甸土著,人事部翻译。他热情坦诚,大学毕业,中文说的极好。

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工作、聊读书、聊人生。从没想到,我还能与一个外国小伙子有那么多共同语言。跨越几千公里,在异国的土地上,我有了一个忘年兄弟。

去年11月,来缅甸工作两年,我第一次请部门吃饭。

部门缅甸女性组长聚餐合影 | 作者供图


那个周六下班后的聚餐,大家都吃得很开心,举杯互相祝福。

那一刻,我感觉到其乐融融,国别的界限被打破,所有人都朝着一个目标打拼:为生活、为明天。

今年还完债务,我还有余力贷款在老家县城买了一套房。等到攒够钱,就回国养老。

时间在流逝,如今我还在缅甸工作。在我看来,自己不再只是为了活着而工作,而是为了生活的意义而工作。

不管天气怎样,给自己的世界留一片阳光吧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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